今天是周日,她和朋友出去一會后回來了。我在玄關處抱了她很久,她縮在我懷里一動不動,手死死地攥著我胸口的衣物。突然一下我很想哭,強烈的罪惡感侵蝕我的骨骼,那種無形又陰濕的疼痛讓我有些止不住地顫抖。我見她很想忍著不哭,一直低著頭不說話,最后到實在忍不住地掉下一滴眼淚,心疼到不知道該說什么。
她的唇角顫了又顫,最后含糊不清地叫了一聲姐姐。我疼得鼻尖酸楚,淚水把視線打濕到模糊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心被堵得仿佛停止跳動。小唯不要哭,小唯姐姐會永遠陪著你,小唯姐姐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紅顏料。我不敢哄,不能哄,身上的力氣像是被抽干了一樣,僅是維持抱她的這個姿勢就讓我精疲力盡。
她不知道該如何抑制自己的情緒,很大概率是已經無法抑制了,哭了很久。我沒有勇氣問她會不會因為我擅自拋下她而討厭我。無論她回答會還是不會對我來說意義也不大,哪個回答都無法減輕我自殺未遂帶給她的創傷,以及我對她沉重的愧疚。
我不敢看她的眼睛,只能小心翼翼地親她鬢角上的碎發。她細軟的頭發像綢緞,深栗色中稍稍帶點暗紅,仍然留有洗發水的殘香。她和我身上的氣味相似,但更沉郁,更傷感。人們常說小孩都是無憂無慮,天不怕地不怕的,可她不是;是因為她幾乎不會哭,所以已經不能算小孩了嗎?
這樣的猜測讓我不知所措。她剛過完自己十六歲生日,不久前才有了一個好朋友。我只希望她像普通小孩那樣開心地笑,傷心地哭,大膽地鬧。高一八班的何之唯,不罵臟話,不談戀愛,成績中上,藝術非凡。我知道她肯定被很多男孩傾慕,她該煩惱的事有很多,但不該是為了家長里短。
此刻她在我懷里默默地抽噎,大抵是哭累了。我的嗓子有些發干,想要多少讓她開心些,于是啞著嗓子打趣道:姐姐現在不是在這嗎?在這里你都還是這么不開心呀,你怎么了,是不是因為姐姐今天沒準備吃的?她沒有心思接我這個爛透的玩笑,連臉上的淚痕都懶得抹去,期期艾艾地對我說:我害怕。姐姐我、我好害怕。
2008年12月1日多云
何之唯是我的妹妹,她1992年11月18日出生,現在十六歲。
離出院有一個星期多了,目前身體狀況沒有異常。我發現了一家味道很好的西餐廳,有點貴,但帶著小唯奢侈這一次不是什么問題。
我很早就去學校接小唯了,把車停在了校門口。她一邊往門口走,一邊同她的好朋友說話。那女孩的頭發黑黑亮亮,名字叫童玉卓。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小唯的朋友,但名字只聽小唯提過寥寥幾次。童玉卓是那種能讓人印象深刻的小孩,長得很好看,眼睛很亮,梳著一撮小小的辮子,是一個朝氣蓬勃而熱情的孩子。
她帶給人的感覺就像大多數十六歲小孩一樣,活潑而有生氣,還帶有一絲穩重感。這樣的穩重感并不違和,反而讓人覺得她是一個明白事理的,有教養的孩子。小唯的氣質則截然相反,沉郁且脆弱,讓人覺得心事很重。當然,事實也確實如此。小唯這個樣子是我的問題,我要是能再多保護她一點,也許她也能像童玉卓一樣。
小唯她們走近我時,我笑著喊了她們的名字。小唯,童玉卓,我在這里。我也有些驚訝自己脫口而出了童玉卓的名字,明明小唯不怎么說,我和她也不怎么熟悉。
童玉卓見到我后很開心地揮了揮手。我看著她們倆背著書包一塊小跑過來,心情很好。小唯很明顯是被童玉卓帶著跑起來的。我知道她不喜歡跑步,但見童玉卓跑起來,自己也不好意思慢悠悠地晃著走過來。
我突然知道自己為什么能這么清楚地記得童玉卓的名字了。偶爾在學校里兜兜轉轉時,她的名字總能出現在張貼在學校各處的紅榜上。小唯不怎么談童玉卓,但這是小唯一直以來的性格。仍然,這不代表小唯不喜歡她。上周日小唯主動叫她出去玩,這實在太難得,小唯竟然主動想找別人出去玩。
我想知道童玉卓是何方神圣,于是今天特意留意了一下這女孩。無可否認,童玉卓是個非常討喜的孩子。她很有教養,看到我時永遠會熱情地打招呼,在目送小唯上車后會笑著跟我們說再見。我很喜歡她,邀請她跟我們一起吃飯。她婉拒了,說今天媽媽會回來做飯,想早點回去,讓大人少擔心點。
成績優異,懂事顧家,溫文爾雅,很難想象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能在這么成熟的同時讓人覺得很單純,她真是很懂該怎么讓人喜歡自己。作為小唯的同齡人,童玉卓很完美,如果能為她打分,我會毫不猶豫地給她滿分。這樣的孩子不會不受人青睞,就算是被大家稱作天才的小唯。
我問小唯,童玉卓在學校里是不是很受歡迎?小唯說是,課間時童玉卓永遠在和很多很多同學說話。這個回答在意料之中,我對童玉卓很有好感,希望她能多關照小唯一點,畢竟長久閉塞自己的小唯也需要除我以外的人來關注。